張維為在翻譯的“國家隊”里干了5年。
給領(lǐng)導人當翻譯不光是技術(shù)活,也是個體力活,因而翻譯室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定:30歲以上的,一般就不會再被安排擔任領(lǐng)導人的口譯工作了。主要出于這個原因,張維為在翻譯室工作5年之后,也就是年屆30之時,給自己的職業(yè)生涯作出了另一個選擇:離開外交部,到聯(lián)合國擔任譯員。
在翻譯室工作期間,張維為曾在多個工作場合見到過鄧小平,但第一次直接擔任他的英語口譯,則是到外交部工作兩年以后,1985年8月28日上午9點40分,身著淺灰色中山裝的鄧小平走進人民大會堂福建廳,步履平穩(wěn),身板平直,頭發(fā)烏黑整齊。已經(jīng)81歲高齡的他,看起來也就60歲出頭。
在拜會鄧小平之前,外國元首一般都已經(jīng)會見過總書記和總理,因而,鄧小平一般會詢問:“和總書記談得怎么樣?”“和總理談得怎么樣?”“你們看我今天談什么比較好?”外交部的領(lǐng)導便會提出自己的看法。他們當時經(jīng)常請鄧小平介紹國內(nèi)形勢,特別是改革開放。
鄧小平許多關(guān)于改革開放思路的闡述,都是在會見外賓時發(fā)表的,這在當時已經(jīng)成為一個慣例。那一天,在福建廳里,鄧小平和中方人員一一握手后,坐到沙發(fā)上,點上熊貓牌香煙,開始聽外交部長吳學謙的匯報。因為當時鄧小平聽力已經(jīng)不太好,吳學謙的一些話要重復兩遍。按禮賓慣例,中國領(lǐng)導人會見外賓,一般會安排客人坐在主人的右側(cè),但因為鄧小平左耳的聽力比右耳好,因此,禮賓司會安排客人坐在他的左側(cè)。
鄧小平會見的是津巴布韋總理穆加貝。這位桀驁不馴的非洲領(lǐng)導人,1981年訪華時曾會見過鄧小平,4年后的這次會面,交談的主題仍是社會主義道路和改革開放問題。鄧小平從土改談起,耐心地向穆加貝解釋中國社會主義建設(shè)的發(fā)展道路,坦率地指出曾經(jīng)犯下的左傾錯誤“所帶來的懲罰”,闡述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必要性和必然性。
穆加貝似乎還是有一點不放心,他說:“如果中國走上資本主義道路,將會給世界進步力量帶來巨大損失。”
這時,張維為注意到鄧小平臉上透出一絲不耐煩——這也是他多次擔任鄧小平的翻譯唯一一次看到鄧流露出不耐之色。只見鄧小平掐滅手中的香煙,習慣性地用食指點向前方,聲音響亮有力:“開放政策是有風險的,會帶來一些資本主義腐朽的東西。但是,我們的這個政策、社會主義的政策、我們的國家機器是有力量的,是能夠去克服這些東西的。所以呀,事情并不那么可怕!
在張維為的記憶里,鄧小平雖然是個耄耋老人,但腦子機敏,邏輯清晰,充滿智慧。多次擔任鄧小平的翻譯,張維為已經(jīng)非常熟悉他平實、直白的語言習慣,同時也領(lǐng)教過他濃重的四川口音。唯一一次沒有聽懂鄧小平的話,碰巧也是在他會見穆加貝的時候。
那一次會見是在1987年1月。鄧小平談到了“失誤”這個詞,由于發(fā)音類似“十五”,整個句子的意思顯然連不上,張維為愣了一下。坐在一旁的外交部長吳學謙也是上海人,忙用上海口音的普通話提醒他“失誤、失誤”,他才反應過來。
張維為感覺到,鄧小平有濃重的第三世界情結(jié)。他每次會見第三世界的領(lǐng)導人,通常會說:“我們一定能做好。西方能做到的,我們也能做到。”有一次,鄧小平會見聯(lián)合國秘書長、秘魯人德奎利亞爾,一見面,鄧小平就贊揚他:“你干得一點都不比西方人差,你干得比他們更好!
張維為看到,德奎利亞爾很高興。
當時,所有到中國訪問的外國元首,都希望能見到這位傳奇的政治領(lǐng)導人。也有一些國家元首是帶著問題去向他請教的。有位領(lǐng)導人曾經(jīng)就越南占領(lǐng)柬埔寨和紅色高棉問題征詢鄧小平的意見。鄧小平直接做了回應,提出了非常有分量的建議。顯然,他對這些問題都有過深刻的思考。
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,中央領(lǐng)導層已經(jīng)有了共識,為了讓小平同志健康長壽,要盡量減少他的工作,因此也減少了他的外事活動。會見安排的固定程序是:外賓來訪之前,由外交部地區(qū)司提出接待方案,報部長批準;外交部再和鄧辦聯(lián)系,安排具體時間。一般來說,只要是外交部提出的建議,鄧小平基本上都會同意會見。
盡管外交禮賓安排嚴謹,但也有破例之時。1985年9月,加納國家元首羅林斯來中國訪問。當時的總理在和他會談之后,對這位獨特的非洲領(lǐng)導人留下了特別深的印象,認為他對非洲問題的反思非常深刻,于是建議小平同志見見他。就這樣,原本并無計劃的羅林斯,有了拜會鄧小平的機會。
當天晚上,在釣魚臺國賓館中,警衛(wèi)看到羅林斯一直坐在庭院中的小花園里,至半夜3點依然不寐。禮賓司官員給張維為打電話,請他去勸說羅林斯回房間休息:“明天還要見小平同志呢!”
張維為奉命前往。羅林斯告訴他,前幾天在中國廈門特區(qū)的考察,讓他看到中國的巨大變化,這種變化讓他感慨萬千,難以入眠。“我在思考一些問題,明天去見鄧先生的時候,要好好向他請教!保▌⑼矜拢
(摘自《中國新聞周刊》)